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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第一集
  伴随着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色下的黑潮漫过战场。空旷的原
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潮分开,两军碰撞的厮杀声
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着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一字向外倾斜,
枪尖反射着寒冷的月光。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
兵手臂蓦然挥直,手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着青黑色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身体箭矢般横飞,手中的
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一条前腿击得粉碎。战马嘶鸣着仆倒,庞大的躯
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着马匹的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
镫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色中飞出,
狠狠斫在他颈中,血光匹练般飙起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
大貂璫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璫的锦衣人一手提着萧遥逸,一手握着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
着萧遥逸颈中的纹身。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着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
曲如蛇的矛锋上缭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肉跳。
  「萧刺史?」
  大貂璫的声音略微阴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
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裤的嚣张本色,他一点不客气地朝大貂璫脸上
喷了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璫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了
还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着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
救下小狐狸。就在这时,他看到萧遥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后微微摇了摇,然后悄悄
写了个「七」字。
  程宗扬心跳险些漏了一拍。这死太监竟然是第七级归元境界的修为,整个六
朝能达到这种修为也不过数十人,大多是坐镇一方,称王称霸的猛人,星月湖内
部恐怕只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较长短,难怪死太监干掉石之隼,就和砍瓜切菜一般
容易。
  但程宗扬已经是骑虎难下,九阳神功一经发动,真气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刚
迈入第五级的修为还没那个本事把光球在经脉中释放掉,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扬
索性又凝出一只光球。小狐狸要被死太监干掉,自己这会儿掉头就跑,也跑不过
选锋营的马腿,还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扬丹田一团炽热,九阳神功凝聚的光球从腹下升起,沿手少阳经络汇入
掌心。这是他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界后第一次动用九阳神功。九阳神功极耗真气,
按照自己以前的修为,凝聚出四个光球就差不多将体内的真气耗费一空,拼了老
命也无法将第五个光球凝聚成形。
  但现在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就能凝聚出五个光球,气脉运行间也出现一丝奇异
的变化,似乎每一只光球都与自己的心念相连,不仅在体内控制自如,甚至自己
感觉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转速。与此同时,另一种玄妙的感觉从经脉
间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阳真气在经脉间运行,带来火焚般的炙热感,比以前的热
度增加十倍。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阳真气发出,自己的经脉就炙痛难当,现在光
球运行过后,却有一种清凉的气息丝丝升起,与太一经的感觉极为相似。
  大貂璫并没有立即动手,他审视着萧遥逸,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说道:
「宋晋两国向来交好。值此时节,两国边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
寇。萧刺史身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责,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误入寇
营,险些误伤,还须多加小心。」
  说着他放开萧遥逸,温言道:「请代秦某向萧侯问好。」
  姓秦的大貂璫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遥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扬没想到死太监认出小狐狸的身份,竟然二话不说就把他放了。诧异间
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变形,就仿佛空气被压缩一样造成的折射,竟
然是带足真气,程宗扬顿时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挥出。
  萧遥逸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双足一落地,身体便卧在空中一样横飞起来,右
手向后挥洒,五指拨弦般弹出,逐一点在大貂璫掌心。
  那个猛将般的太监一掌穿过指影,「篷」的一声按在萧遥逸肩头。萧遥逸身
体剧震,浑身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爆响,人在半空,就狂喷一口鲜血,身体柳絮
般飘出丈许,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扬顾不上去看小狐狸的死活,掌心蓦然涌出一团白光,狠狠击向大貂璫
的腰腹。他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这一击的威力较之当日与苏妲己交手时
强出数倍,此时倾力使出,光团未至,秦翰的锦服已经像被烈火烧炙般发黄。
  大貂璫手掌泛起一层淡青的光泽,五指鹰爪般一紧,抓住那颗光球,掌中发
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将那团光球消弭无形。
  大貂璫举手破去九阳真气,眼中露出一丝光芒,「王哲是你什么人?」
  程宗扬也不答话,双掌一翻,两团光球同时脱掌飞出。
  「年纪轻轻,九阳神功便有三重修为。」大貂璫挥爪击碎光球,冷冷说道:
「你是韩庚,还是秋少君?」
  「死太监!少废话!纳命来!」
  暴喊声中,程宗扬又击出一团光球。大貂璫鹰爪再次递出,抓向那团真气凝
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璫手掌忽然一震,那团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许。九
阳神功虽然精妙,但他五指满蕴真气,足以击灭这一道经脉凝聚的九阳真气,只
是这光球入掌之后移出寸许,却成了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点正在拇指。以大
貂璫的修为,也难以一指之力与一道经脉凝出的九阳真气硬撼。拇指一旦受创,
就等于废去一只手掌,这年轻人的机变和修为,还在自己预计之上。
  大貂璫爪形变化,中指点出,锐利的指风刺穿光球,光球应指破灭,指骨也
格的一声折断。他用一根手指的代价化去这股九阳真气,然后抬眼道:「九阳神
功四重,以你的年纪可谓不俗。韩庚年纪比你长了许多,又传闻殒落塞外,想必
你就是秋少君了。」
  「秋小子有我这么帅么!」程宗扬叫道:「死太监!看我的九阳神功第三十
九重!」一团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刚才的声威更加震撼。
  九阳真气离掌之后果然还能与自己心意相连,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可以操控
的距离不过尺许,饶是如此,也伤了大貂璫一指。方才看到大貂璫用肩膀硬挡徐
永一矛,程宗扬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夫,现在看,大貂璫只是用
强横的修为强行压下伤势,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击断他一指。
  大貂璫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讶色、九阳神功终究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
修习者以阳脉为引,将全身真气凝聚一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破去这个
年轻人的九阳真气看似轻松,实际上远没这么容易。而这个年轻人此番出手,那
团光球不仅没有凝聚不散,反而以肉眼难以追踪的速度飞速扩大,这完全不是九
阳神功发动的景象,但其中蕴藏的九阳真气强烈之极,让人无可怀疑。
  大貂璫右手一振,蛇矛闪电般击出,挑中那团九阳真气。这年轻人显露出的
修为虽然超过他的年龄,终究不过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能修炼到九阳神功第五重
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破去他这勉强成形的最后一击,这年轻人体内真气耗尽,
不用自己出手,也无力再战。
  令他诧异的是,那年轻人右掌又爆出一团白光,狠狠拍在自己左掌上。
  「叮」的一声,大貂璫的蛇矛挑中第一团光球,矛尖刺中一块硬物,却是一
粒小小的龙晴玉。接着「篷」的一声巨响,他受伤的左掌与程宗扬硬拚一记,身
影向后晃了一下,织锦的衣袖蝙蝠般飞开,露出并不粗壮,却坚如铁石的手臂。
  程宗扬只觉自己就像一只狂奔的犀牛,一头撞在一道钢铸的城墙上,强大的
反震力道使自己右臂一阵剧痛。但程宗扬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九阳真气破开大貂
璫这一爪,炽热的气息侵入他的经脉。
  大貂璫身体重新又挺得笔直,沉声道:「九阳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左掌击出的九阳真气看似雄浑,其实只是一小团,不过里面包裹着一
粒小小的龙睛玉。那粒龙睛玉由冯源施过术,一经激发立刻爆开。而他真正的杀
着则是右掌的第六只光球。大貂璫不得已仓促变招,不但没有击碎光球,反而被
九阳真气侵入经脉,结果以弱对敌,一击之下,经脉便告负伤。虽然上这个年轻
人的当,秦翰却毫不在意。两军对垒,讲究兵不厌诈,何况生死相搏。
  程宗扬一掌击出,体内的真气顿时耗尽,如果是平时,自己可能栽倒在地,
爬都爬不起来。但此时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死气,等于在源源不绝地补充真阳,
丹田一转,便多了一丝真气。程宗扬看也不看就向后跃出,一把拽起萧遥逸,朝
阵中掠去。
  程宗扬真阳充沛,第四级入微境时,便能多凝出半只光球,这时拼尽余力,
先以左掌勉强成形的九阳真气诱敌,接着右掌痛下杀手,终于击伤了这位修为高
自己两级的大貂璫。但能不能救下小狐狸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扬没有半点把握。
  提着萧遥逸刚掠出两丈,一股强大的气息便从背后袭来。程宗扬头皮发麻,
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监的蛇矛。只一个呼吸,死太监就压下伤势,再度出手,
这份修为真不是盖的。眼看就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扬抱住萧遥逸的腰,往地上一
滚,拼着被马蹄踩中的危险从一匹战马腹下钻过,一边躲避大貂璫的蛇矛,一边
拚命补充真气。
  萧遥逸身体僵硬,口鼻气息皆无,连脉搏都已经断绝,但程宗扬知道他还没
死--自己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死气。不过要被大貂璫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狸
就变成穿在一根矛上的好兄弟了。
  蛇矛卷起的狂飙越来越近,眼看弯曲的矛锋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扬奋力
一掷,把萧遥逸抛到阵中,接着旋过身,「叮」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间
不容发之际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锋。
  那柄匕首锋刃不过三寸长短,薄薄的刀身犹如冰玉,看上去摔到地上就会粉
碎,然而大貂璫的丈八蛇矛击在上面,连火星也未溅出分毫,就这样硬生生被一
柄薄刃挡住。
  大貂璫坐骑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闪,雷霆般朝程宗扬击来。那年轻
人真气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大貂璫可以放过萧侯的儿子,晋国的江州刺史,
但对贼寇,尤其是星月湖岳贼的余孽,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即使这年轻人大
有可能是王哲的师弟,太乙真宗未来的掌教,自己也不会饶他性命。
  程宗扬盯着蛇矛的寒芒,手中紧紧握住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所剩无几的
真气贯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气袭入体内,使他险些大叫出来。
  这柄匕首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但程宗扬头一次发现,这柄匕首中蕴藏
着如此强烈的寒气,仿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仿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般,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都仿佛被大锤砸中,骨骼欲碎。他狼
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那
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但这位大貂璫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
的死太监,自己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死太监
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匕
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后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蛇矛劲风未至,
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仿佛被罡风撕碎
般,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大貂璫攻势一顿,贯满真
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
便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着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
未见,大貂璫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璫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
性命,今日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孟非卿身后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着军帽,懒洋洋扇
着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粗着喉咙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
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璫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宫,秦某早死于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
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璫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树在
身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精光闪动,「大貂璫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说着他随
手扣上军帽,接着纵马跃出,玄武槊带着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璫身后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先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
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着不少兽蛮人。一名披着
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黑熊般的鬃毛猛然竖起。两
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来用不
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后退。大貂璫一
手执着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微一动,像一
头所向无敌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后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
韬。王韬双掌贴在他背后,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韬简单说道:「性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给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
几道主脉。」
  「行!」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
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厮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
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
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
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就用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
更好的应对方法。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于绝境之中,
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
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把他们
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
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于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被这笔巨款挑起
热血,狂吼着冲上前去,硬顶住了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着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
反覆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潮,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却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
敬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
地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像难
度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真比割
了自己的肉还难受。
  「其他人呢?」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着人马在后面。」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
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
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听到星
月湖大营的主力再有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后湿漉漉都是
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
界却是如雷贯耳。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
要与一个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
拿了射柳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正常人最高名次
就是第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
年大家都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于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
他要回去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他
踢出去当了监军,等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十
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成直接领军的武将。从那以后,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
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前后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
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
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
钱给。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
是皇图天策府出身。但对于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
监,不计报酬不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下道诏书安慰一下,
随便给个荣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
集,紧接着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
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夜行
日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
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
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
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后,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
入战阵。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己散架。
程宗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拚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
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日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着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潮水般退
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黄沙分开,孟非卿胸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露
出肌肉虬结的胸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璫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着,手执蛇
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后,「多谢大貂璫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他与
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那年轻人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也难以
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拚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
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后撤。如果金明寨的捧日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
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
宋军后撤,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
泥土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除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萧遥逸重伤
不醒,崔茂接过王韬继续给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各带一营断后,
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
然后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
让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
梦娘,虽然心下还有些疑惑,敌意已经消散许多。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
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
                第二章
  回到江州,已经是四更时分。程宗扬精疲力尽,一回去就倒头大睡,直到第
二天中午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抹绿色。由于是冬季,几盆花草都放在室内避寒。小紫案
上本来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间,这盆文竹就长出丈许,柔软的嫩
枝攀住窗棂,顶端几乎触到房顶。窗台一盆吊兰更是枝叶繁茂,枝条一节节从窗
口直拖到地上,几乎占满了半面墙。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昨晚太累,结果吸收的死气变成真阳外溢,重演了
自己在大草原时的一幕。
  小紫软绵绵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
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兰一节一节的长,看起来真
好玩。」
  程宗扬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气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经流失,不
过反正都是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痛的。
  程宗扬坏笑道:「这你可吃亏了。如果你用嘴巴给我爽一下,这些真阳都是
你的,修为至少升个一大截。」
  小紫笑咪咪道:「那样好麻烦。」她拿出一根中空的银针,「只要把它从你
的下面插进去,刺进丹田,一下就能把真阳吸干净。要不要试一下?」
  看着尖锐的针头,程宗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头,
你也太毒辣了吧!」
  说着程宗扬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压到身下。小紫却没有躲闪,而是低叫
一声,声音里充满柔媚的韵致,一边故意抬起娇躯,在他身上磨擦。虽然隔着衣
物,程宗扬还是一下呆住,被她的媚态勾引得险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扬发愣的时候,小紫格格一笑,从他身下钻出,「大笨瓜,醒了就赶
紧练功吧,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会儿走火
入魔,还要用你的小嘴泄火。」
  「好啊。记得叫我啊。」小紫笑着晃了晃银针,然后掩门出去。
  程宗扬悻悻盘起腿,用了一个时辰把残余的死气炼成真元。昨晚真阳外溢也
不是没有好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两手的虎口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受伤的
痕迹。
  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真气丝丝缕缕散入经脉。程宗扬发现,这次真气耗尽
之后,气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许多。转化完最后一缕死气,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
试着将真气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从匕首中涌出,流入经脉。那种感觉与真气相似,仿佛匕首中蕴藏
着惊人的力量,但流过经脉之后,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似乎自己缺少些什么,
无法吸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扬盘着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这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对敌,但从
没感受到这股寒意,难道是修为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够感应?匕首里的寒
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呢?
  说到底自己对珊瑚铁并没有多少了解,在建康时自己虽然买了不少书,但都
是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像这种声名显赫,却极少有人知道用处的东西,也许一
些大宗门的典籍里才有记载。
  程宗扬脑中一亮,说到典籍,自己身边也有啊。他扬声道:「卓贱人!」
  房门微微一响,进来的却是梦娘。程宗扬有些奇怪,「卓贱人呢?」
  梦娘摇了摇头,然后道:「主人说,老爷如果有事,就让奴婢过来。」
  「死丫头又搞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收起珊瑚匕首,一边打量梦娘几眼。
自己吸收过死气之后,需要发泄一下,可死丫头叫梦娘过来干嘛?
  程宗扬朝梦娘招了招手,梦娘顺从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边。程宗扬盘膝坐
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襟领间伸进去,握住她胸前那团丰腻饱满的
美肉。梦娘就像平常一样,安静地任他抚摸。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个绝色
美人儿,却是看得吃不得,想起来就憋闷得慌。
  程宗扬打起精神,「死丫头让你过来做什么?」
  梦娘道:「主人说,如果你去看看一个叫小狐狸的人。如果你摸阿梦的身子
,就对你说:小狐狸快死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什么!」
  …………………………………………………………………………………
  程宗扬风一样冲进大帐,只见孟非卿、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诸
人都在,一个个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却没看到萧遥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整
整齐齐铺在地上。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狐狸!」一把揭开被子,下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心头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下,谢艺死时,自己也在旁边,但自己
与萧遥逸相处那么久,交情的深厚还要超过当日与谢艺的交往。小狐狸就这么被
死太监一掌打死,连临死前最后一面都没见,程宗扬顿时有种折断手足地痛楚。
  「谁叫我?」帐后的帷幕一动,萧遥逸从里面出来。
  程宗扬眼珠险些掉在地上,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就那么光着□露
着鸟,一脸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程宗扬鼻中的酸意还没退去,就禁不住笑骂道:「干!你个死狐狸,我还以
为你死了呢!」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让人安生。大冬天脱这么干净挨扎,我容易嘛我?」
  萧遥逸虽然在笑,脸色的苍白却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然后
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到。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然后黑着脸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是肾经受创,憋不住尿吗?」萧遥逸嘀咕着趴好,露
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
  侯玄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敛息凝神,双手轮番捻过银针,将真气一
缕缕渡过去。
  萧遥逸趴在被褥上,嘴巴还不闲着,「死太监本来就没想让我死,不过他下
手可真狠,直接把我的修为给清了。我干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练二十多年,我
容易嘛我!他还不如一掌拍死我呢。」
  卢景翻了翻白眼,「他要拍死你,江州之围也解了。」
  萧遥逸叫嚣道:「我送他两个蛋,他也没这个种!」
  崔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来的路上程宗扬已经想明白了,一是萧侯,二是江州刺史的头衔救了小狐狸
的命,他身为晋国官员,宋军越境剿匪,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晋国地方官给剿了。
何况萧遥逸还是世家出身,有名的兰陵萧氏,看样子秦翰与萧侯也有些交情。如
果宋国官军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装聋作哑,也只能在朝野的压力下出兵,与宋军
对阵。这么看,姓秦的死太监也是心思慎密的人。
  侯玄额头冒出丝白气,一盏茶时间之后,他松开手,一缕指风点在萧遥逸脑
后。萧遥逸精神一振,苍白的脸孔浮现出血色,手脚的力气一恢复,立刻就想爬
起来。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着!」
  萧遥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开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
一颗药丸塞到他口里,「含着!」
  萧遥逸呜呜囔囔地说道:「咽了不就得了,还含着……」
  孟非卿沉着脸道:「含着是让你少说两句!」
  萧遥逸哼叽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得了……」
  「秦翰虽然没有伤他性命,这一掌却让他八脉齐断,丹田也受了重创。」孟
非卿道:「这金针续命一共一百零八针,我们六人联手施展一遍,大概能维持一
个月。」
  程宗扬皱起眉,「意思是下个月还要给小狐狸扎这么多针?」
  孟非卿点了点头。
  侯玄只行针一盏茶工夫,此时额头已微微见汗,看上去比他单骑破阵还耗精
力。王韬第一个出手救治,这会儿脸色发青,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针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错。」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针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
元。好在我们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联手,这点修为还损耗得起。」
  「这死太监!也太狠了吧!」
  秦翰这一掌虽然没有要小狐狸的命,可不但废掉星月湖八骏之一,还把其他
六人都牵制住。要护住萧遥逸不变成废人,就不得不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强敌环
伺,众人修为不进反退,又被困在江州,迟早要被一网打尽。
  「这样不妥!」程宗扬道:「不用打,咱们就耗死了。死狐狸,你先塞住耳
朵。」
  萧遥逸咬着药丸,含含糊糊道:「干嘛啊?」
  程宗扬也不跟他废话,抓住他脑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后抬起头,「小狐狸
这伤有没有得治?」
  众人神情凝重,都没有作声。
  程宗扬出主意道:「光明观堂擅长医术,能不能请她们看看?」
  六人同时摇头,「绝不能让光明观堂的贱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诸人对光明观堂的戒心根深蒂固,况且萧遥逸身为第八骏玄骐的事一
直没有曝光,诸人谨慎也在情理之中。程宗扬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认识
一个人,虽然和岳帅有些过节,但和我还有点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说鸩羽殇侯?」
  程宗扬还没开口,卢景就说道:「不妥。」
  斯明信阴沉着脸默不作声,此时开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赤阳圣果?」侯玄道:「还是我去。我修为多少比你强一点吧。」
  卢景怪眼一翻,「你能离得了江州吗?还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阵我去过一趟,比你们熟,我去最合适。」
  王韬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赤阳圣果据说长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惧
火焰,还是我去。」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太泉古阵?」
  孟非卿道:「小狐狸丹田受创,一般药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为。
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的殇侯我们都信不过,但要给他续脉复元,也不是没有法子。
据说太泉古阵有一种赤阳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复真元。我们去碰碰运气。」
  程宗扬立刻举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阵,大伙儿说说那东西长得
什么样子,我顺路把它采了。」
  侯玄皱起眉头,「你要去太泉古阵?」
  「是师帅的遗命,让我去太泉古阵一趟,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
  王哲让自己把九阳神功修到六阳再去太泉古阵,现在自己已经是第五级坐照
的修为,虽然第六阳凝出的光球小了一点,好歹也算一个。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
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进境这么快吧。
  程宗扬提出自己前往太泉古阵,一向行事决断的孟非卿却没有作声。
  沉默中,萧遥逸叫道:「喂,诸位老大!还得多久啊?天气很冷,我这么光
着屁股很容易着凉啊。」
  侯玄道:「再等两分钟。督脉接通就行了。」
  萧遥逸瞧瞧众人,「喂,你们可别蒙我啊,我刚才可听到你们几个在说太泉
古阵--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程宗扬道:「跟你有个屁关系,好好养你的伤吧。」
  萧遥逸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盘膝坐起身,认真道:「我虽然被死太监打了一
掌,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们八个谁都少不了。如
果人手不足导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阳圣果也没有半点用处。孟上校,我建议:江
州解围之后,再讨论此事。」
  侯玄道:「金针续命最多护你半年。」
  萧遥逸嘻笑道:「我能撑半年,外面的宋军能撑两个月吗?」
  孟非卿道:「就这样定了。先解围再论。」
  臧修大步进来,「报告!城北传讯,有船只沿江过来,要求入城。看旗号是
建康来的官船。」
  「朝廷有诏书?」萧遥逸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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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州城的西门是水门,两座士敏土堡垒像巨兽一样守着近十丈宽的水路,城门
是两道数丈高的铁栅栏。宋军没有水师,这些天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江州同
样也没有水师,但隔江相望的宁州,却有着晋国曾经最精锐的水军。因此宋军围
城月余,始终没有试图截断江州的水路。
  一条三层的楼船驰入城门,后面还跟着几条中型船舶。楼船的桅杆上悬着晋
国的旗号,众人在码头上就能听到船上的丝竹鼓乐。程宗扬与萧遥逸相视苦笑,
晋国贵族奢靡享乐的作风,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窝反贼,占了江州没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现在
背靠着晋国的大树,面子功夫不得不做。算起来,星月湖众人只有萧遥逸和程宗
扬能见得光,这会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脸毕恭毕敬地在码头恭候。
  船只靠上码头,接着放下一具镶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扬看得直咧嘴,这是哪
家少爷当了宣诏使?连梯子都搞这么华丽。
  船上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程宗扬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朗
笑,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船头,招手道:「小侯爷!程兄!别来无恙!」
  萧遥逸穿着厚厚的貂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我以为是谁呢,摆这么大架势,差点儿一个头就磕下去了。我要真磕了,你们
这一船人还不得挨个给我和程兄还礼?」
  张少煌笑骂道:「哥儿几个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小子就没好话!」
  程宗扬也笑道:「我刚才看见石胖子了,这会儿又躲哪儿了?」
  「这儿呢!这儿呢!」石超被几个美婢扶着,气喘吁吁地从船楼上下来,远
远就拱手作揖,「程兄!小侯爷!可有日子没见了!」
  说话间,船中又出来一群贵公子,为首的便是谢无奕和桓歆,接着是庾彬、
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出来,正是当日在鹰愁峪结义的世家
子弟。
  程宗扬啼笑皆非,一边兵危战凶,宋军随时可能攻城,一边是晋国这些涂脂
抹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美婢环绕,香囊随身,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一群豪门恶少
来出游的。
  张少煌亲热地搂住萧遥逸的肩膀,「萧哥儿!你不在建康,这个年都过得没
滋没味。这不,我们几个一商量,都来江州找你热闹来了。」
  桓歆道:「张侯爷,在建康你可说得嘴响,小侯爷不辞而别,根本没把我们
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顿不可,怎么见面这么热络呢?」
  张少煌道:「热络归热络,该削还得削!阮哥儿!把带的酒都搬下来!看我
今晚不淹死他!」
  萧遥逸道:「十个金铢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张少煌道:「鼻子够灵啊。玉泉酿!我带了一百来坛!喝完正好过了正月,
哥儿几个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风。」
  石超扯住程宗扬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这几个月你不在,金钱豹我都
没心思去。」
  程宗扬佯怒道:「好你个石胖子,除了金钱豹,我就没别的能耐了是吧?」
  石超连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程哥,你千万别见怪!」
  程宗扬大笑道:「你去金钱豹还记着我,这交情还不够深?行了石胖子,这
船是你的吧?」
  「对对对。因为要走远路,没敢用湖船,」石超讪讪道:「这船到底简陋了
些。」
  「这还简陋?你们石家干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说话间,船上有人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抬眼看去,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刀!你怎么来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个舷梯都得半支香工夫,吴战威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索性从
船上跃下,嚷道:「程头儿!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家里啊!」
  程宗扬当胸擂了吴战威一拳,「嫂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像个当爹的吗?」
  吴战威呲牙咧嘴地说道:「程头儿,你手上力气见长啊!祁老四、彪子、老
吴都出来了,就我一个人守着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说了,生孩子是女人
的事,我一个老爷儿们守着也没用,左右还有不短时候呢,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头儿,你放心,建康那边有云三爷,误不了事。」
  程宗扬手边正缺人,吴战威赶来,正解了自己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
说,我先打发了这些爷。」
  「成!」吴战威道:「后面有条船是云三爷指名给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码头上一片热闹,一群世家子弟说笑斗嘴,周围几十名婢女服侍,还有上百
名奴仆流水般从船上搬下各种物品,再往后几条大船都是各家的护卫,一个个背
弓佩刀,架鹰走马,奔忙得不亦乐乎。
  这群纨裤让城里的军士、佣兵看见可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扬让人立即打开几
家关门的客栈,给众人安排落脚的地方。打扫客栈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一帮
世家公子都在码头上喝风,程宗扬干脆让人去知会兰姑一声,把水香楼包下来,
给众人接风。
  正一件一件交待事情,忽然一个声音委屈地说道:「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后,眼圈微红,似乎要
哭出来一样。
  程宗扬一拍额头,「雁儿!你怎么来了!」
  「吴执事要来见公子,奴婢求了柳姊,才一道来的……」
  她说的吴执事就是吴战威。自己手边几个得力人,祁远是当仁不让的管家,
其余几个都给了执事的名头,出去也有些身份。眼看小丫头眼泪就要掉下来,程
宗扬连忙道:「别哭!紫姑娘也在,我让人带你回家里去。」说着他压低声音,
「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乖乖在家等着,今晚老爷要收用你!」
  果然,雁儿破涕为笑,红着脸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栈。
  程宗扬在肚子里叹了口气,像雁儿这样美貌的少女,换到自己的时代,起码
得有几十个人打破头地追。可在这里,出声寒门的美貌女子,最好的归宿也不过
是进到大户人家,当个妾婢。若是嫁到寒门,她们的美貌带来的往往不是幸运,
而是灾难。
  「程兄!」张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扬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程宗扬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围着萧遥逸说笑打屁,稍微移了两步,低笑道:
「张侯来江州,不会是找小侯爷喝酒的吧?」
  张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会真是奉诏来的吧?」
  「的确是奉诏,要不哪儿来的官旗?」张少煌道:「不过是路过江州。」
  「你是去宁州,见萧侯?」
  「不是。」张少煌缓缓道:「临安。」
  程宗扬一怔,「不是吧?」
  张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给我派了个活儿,让我出使宋国。我一想,去宋国
肯定要路过江州,于是就跟大伙说了。弟兄们一听,都吵着要来。这不,连从没
出过建康的石胖子都跟来了。」
  「王茂弘让你出使临安,是有什么事吗?」
  张少煌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日,是宋国的千秋节,王丞相
派我去给宋主贺寿,别的什么都没说。」
  「五月二十日?还有足足五个月,用得着这么早走吗?」
  「可不是嘛。」张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个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扬笑道:「难怪带这么多护卫呢,这一路现在可不大太平。你们几家合
起来,怕有千把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当私兵来用,就是死了,别人也管不着。听张少煌的这
番话,看来对江州的局势十分清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态度,「王丞相、谢太傅他们
都没什么话要对小侯爷说的吗?」
  「还用他说吗?说出来就麻烦了。我们来江州,只是兄弟间来往,谁能挑出
个不字来?」
  不多时传来消息,水香楼和客栈都已经安排停当。程宗扬与一帮人笑闹着离
开码头,赶往水香楼。
  兰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谢无奕熟络地过去拥住兰姑,在她脸上
香了一口,笑道:「我说这么些天没见过兰姑,原来也来了江州。」
  兰姑在建康时间不长,与这些世家子弟却已经厮混熟了,来的这些倒有一大
半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笑着推了谢无奕一记,引众人入内。楼内已经安排了席
面,虽然不及建康丰盛,但也别具风味,张少煌吩咐把带来的酒摆上,一行人便
入席欢饮起来。
  萧遥逸刚才还半个死人一样,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不管谁来敬酒,都来者不
拒,又换了大觥与众人对饮,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程宗扬看了都觉着不安,趁着斟酒的工夫低声道:「怎么样?不如你装醉,
我替你挡了吧。」
  萧遥逸低笑道:「死不了。」说着他举起酒觞,「张侯爷!我敬你一杯!」
  张少煌等人根本看不出萧遥逸的异样,当即举觞饮尽,换来一片喝彩声。
  程宗扬让人把萧五叫来,然后起身道:「各位兄弟远来是客,小弟忝为半个
东道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谢兄,请!」
  谢无奕当日被泉玉姬打掉两颗门牙,这会儿还没镶上,照样谈笑自若,举止
洒脱,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名士派头。
  谢无奕先与程宗扬对饮一杯,然后才笑道:「咱们来江州,萧哥儿是东道主
没错。小子你怎么也变了半个东道主?」
  兰姑在他怀中笑道:「谢爷不知,这水香楼可是程爷的产业。」
  谢无奕大笑道:「难怪!难怪!我自罚一杯!」说着斟了洒,爽快地一口饮
干。
  桓歆叫道:「程兄!咱们饮一个!」
  程宗扬有心替小狐狸挡酒,当下酒到杯干,与诸人一一饮过。众人数月没有
与萧遥逸聚过,兴致极高,五斤一坛的玉泉酿不多时便饮了四五坛,众人多少都
有了些酒意。
  萧遥逸接的酒一半都由程宗扬挡了,另外一半萧五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替他
喝了大半,虽然受了伤,还能撑得住。他摇着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没什么
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猎物都掉了膘,射猎也没什么意思。算来还是张侯爷带
的玉泉酿不错,这几天咱们就把它喝完得了。张侯爷,来一杯?」
  张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萧哥儿,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
不用瞒我们。这会儿城外还有十万宋军吧?」
  萧遥逸笑嘻嘻道:「真让你猜着了。」
  桓歆道:「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说,就江州这破城,指不定早就被踩平
了,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说着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着宋军来我
们晋国撒野,也不吱声。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手段!」
  程宗扬仔细看去,张少煌多半心里有数,石超是纯粹来凑热闹的。桓歆等人
则是在建康横行惯了,一向好勇斗狠,这次来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
想建功立业。至于谢无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业,只不过把打仗看得和
射猎差不多,左右是带着家仆来江州玩一趟,死几个人也无所谓。总之,这些世
家公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视打仗如儿戏。
  这些公子爷虽然派不上用场,他们带来的护卫、部曲却是雪中送炭。星月湖
与宋军连番恶战,虽然打的都是胜仗,但杀敌一万,自伤八千,算上受伤暂时不
能重上战场的,星月湖大营减员将近一半,加上昨晚与选锋营的一场遭遇战,出
城的五百多名雇佣兵,回城的不到百人。宋军一旦大举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
捉襟见肘。多了这一千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希望就大了一分。
  「今天不谈打仗的事!兄弟们先喝个痛快!」萧遥逸持杯长吟道:「醉卧疆
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说得好!」众人欢呼痛饮,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论起豪饮之辈,萧遥逸、张少煌等人都比不上阮家兄弟。两人喝到酣处,索
性让人取来铜盆,将酒倒入盆中,埋头痛饮。虽然玉泉酿算不上烈酒,但这种喝
法,还是让程宗扬看得咂舌,不知道云家大小姐云丹琉跟他们比谁厉害。
  石超酒量不宏,被桓歆扯着耳朵硬灌了几觥,便喝得眼花耳热。谢无奕去了
冠巾,披头散发,张着腿箕坐席间,兰姑偎在他怀中,拿口含了酒,嘴对嘴地喂
他喝。另外几名世家子弟各自抱着美婢和水香楼的妓女粉头,调笑取乐。
  水香楼的娼妓平常都是与佣兵作生意,论起歌舞丝竹,远不及建康的名妓,
有人怂恿道:「石胖子!让你的家妓来唱一个。」
  石超道:「正好我新……新得了几件衣裳,让……让程哥看看!」说着他醉
醺醺摆了摆手。
  石超身后四名穿着狐裘的美貌姬妾款款走到席间,皓腕轻舒,分开狐裘,然
后各自从衣间伸出一条美腿。厅中的歌舞停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几
名美姬腿上。
  那四名美姬大腿白皙圆润,丰秾合度,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腿,但奇特的是,
她们腿上都裹着一层浅白色的织物。那织物轻薄透明,紧紧贴着肌肤,整条美腿
愈发光滑细腻,就像艺术品一样精美绝伦,此时微微抬起,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
光泽,更显得修长如玉,看得人眼花缭乱。
  程宗扬还没开口,就有人叫道:「霓龙丝衣!石胖子,你从哪儿买来的?」
  「这就是霓龙丝衣?传言十个金铢一双的?」
  「果然是巧夺天工!」
  「十个金铢也未必能买得到!」谢无奕放开兰姑,打量着那几名美姬,「如
今建康顶尖的名妓,哪个没有一件霓龙丝衣,就不敢称红牌!石胖子,难得你一
买就是四双。」
  在场的男人啧啧赞叹,女人则露出嫉羡的眼神。石超大觉脸上有光,掩饰不
住地流露出几分得意,「我花重金才买了这么几双。去,让大伙儿看仔细些!」
  程宗扬禁不住想大笑,他一眼便看出这是自家织的霓龙丝袜,没想到数月不
见,柳翠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双袜子竟然卖出十个金铢的高价,还供不应
求。他笑嘻嘻朝兰姑看了一眼,从青楼名妓入手,打下霓龙丝衣名头,多半是她
的主意。
  几名美姬裸着美腿俏生生走过来,让在座的公子观赏她们穿着霓龙丝衣的美
态。那些丝袜又薄又透,充满弹性的菲薄细丝紧贴着肉体,光洁无比,将肌肤的
白嫩和腿部柔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黄嬷嬷的指点下,成品的霓龙丝袜更
加精美,如果不是腿后那条细细的袜线,几乎与自己带来的丝袜一模一样。
  石超沾沾自喜地说道:「程哥,还看得过去吧?花了我足足一百金铢。」
  程宗扬笑骂道:「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你可真是有钱没处花了。」
  「这样的好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萧遥逸也啧啧称奇,笑道:「石胖子,给小爷也买一双,穿过我可不要!」
  石超立刻苦起脸来,「小侯爷,这霓龙丝是雌龙出水时霓霞所化,本来就没
有多少,我好不容易买了这几双,再买可得碰运气了。」
  程宗扬捅了捅萧遥逸,「你买这干嘛?」
  萧遥逸低声道:「月姑娘腿那么长,穿上这种霓龙丝衣是不是很好看?」
  程宗扬唇角抽搐了一下,让月霜穿丝袜?真是个好主意。虽然觉得石胖子花
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的举动豪奢的过分,但能给自家东西作广告,程宗扬也不含
糊,接口道:「一百金铢一双,给我也订一件!」
  桓歆道:「程哥儿好豪情!一百金铢,足够买个美姬了。石胖子,给我也来
一双!」
  四名石府姬妾的丝袜美腿令众人大开眼界,众人情绪愈发高涨。颇有几个人
向石超打听在哪儿买的霓龙丝衣,一番酒喝下来,石超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忽然
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阮家的老二阮宣子喝得大醉,扯着桓歆要和他拼酒。
  桓歆道:「石胖子号称酒量第一,你找他去!」
  阮宣子拽住石超,「胖子!我……我跟你拼酒!」
  张少煌在旁边起哄,拿了两只大觥斟满,「一人一杯!喝不完算输!」
  阮宣子叫道:「好!胖子!我跟你喝!」
  桓歆道:「干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赌个彩头,石胖子,你要输了,就把身边
的美姬送给阮老二,成不成!」
  石超道:「我……我输了……不能再喝了……」
  「真没用!哥哥帮你一把!」
  桓歆捏住石超的鼻子,把酒灌到他嘴里。阮宣子虽然站都站不稳,但捧起大
觥,就跟酒虫一样一口气喝完,然后「光」的扔在案上。这边石超「哇」的一口
吐了出来,桓歆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歪到一边。
  桓歆大笑着扯住石超身边一名美姬,推到阮宣子怀里。阮宣子喝得烂醉,一
见到那美姬的霓龙丝衣却性欲勃发,抱着她一双美腿贴在脸上。那美婢惊叫着去
拽自己的主人,石超却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名恶少嘻笑着将那美姬按在席间,阮宣子拿出一只玉盏,将里面细砂般的
药物和着冷酒服了,然后敞开衣服压在那美姬背上,周围一群人连声叫好。
  萧遥逸微笑道:「五石散。阮老二一会儿干完,还要裸奔行散。」
  「这就是五石散?怎么看着跟春药似的?」
  萧遥逸大笑道:「正是!看吧,那几个也该服散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阮家兄弟一喝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倒不是欺负石胖
子,他们自家的姬妾,拿出来宴客也是常事。在他们眼中,这些婢女和工具差不
多,干了也便干了,就是石超也不见得真会介意。何况豪饮服散,都是这些世家
子弟的风雅事。
  萧遥逸与几个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说笑。程宗扬看了看,谢无奕正搂着楼里
一个粉头亲热,兰姑则和柳介之缠绵,于是向萧五使了个眼色,让他照看好萧遥
逸,自己悄悄起身,去了楼下一个房间。
                第三章
  吴战威正在房内等候,见到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程头儿。」
  程宗扬喝了口茶水,压下酒意,然后拂衣坐下,「先说船上的货物。」
  吴战威道:「云氏的船上都是弓箭和盾牌。清单上一共有盾八百张,弓两百
张,箭矢两万枝,都是上好的点钢箭。因为都是违禁的兵器,怕路上被查到,才
随着这批船一同运来。」
  程宗扬听得极认真,「龙鳞盾?」
  吴战威道:「没错。是龙鳞盾。一共作出来不到九百张,龙雕弓数量更少,
云三爷让都送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八百张龙鳞盾,两百龙雕弓,数量虽然不多,但对星月湖
大营的军士来说犹如猛虎添翼,即使面对宋军的神臂弓,也有了一搏之力。
  张少煌等人的笑闹嘈杂声不断传来,吴战威道:「我这次来,还带了一万金
铢。」
  「一万金铢?你不会把家底都带来了吧?」
  在建康时,自己与萧遥逸合演连环计,从苏妲己手里敲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
款,但当初买秦淮河畔的土地,从云家借了两万金铢,算来一直都是负债经营。
  「账上的事我说不清楚,」吴战威嘿嘿一乐,从怀里摸出一卷册子,「我婆
娘抄了份账本,让我捎来。」
  还是柳翠烟细心。程宗扬接过账本,大致浏览了一下。家中的开销并不大,
除了临江楼盖房子和盛银织坊工匠的工钱,其他并没有多少开支。当初的三个作
坊,铜器坊转给云家,石灰坊的士敏土本来是摇钱树,但由于江州战事,城防用量
极大,并没有多少可以贩卖。
  「一百多件霓龙丝衣就卖了两千金铢?」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
个数额,程宗扬还是大吃一惊,半晌才道:「嫂子比我还黑啊!」
  「可不是嘛。一枚金铢两贯铜铢呢,足够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偏就有人
肯买。」吴战威纳闷地说道:「那东西挡不得寒,又遮不住羞,穿着除了光溜一
点儿,有啥好的。」
  程宗扬笑咪咪道:「吴大刀,是嫂子穿给你看了吧?」
  吴战威黑脸顿时一红,吭哧几声道:「我就是看个新鲜……」
  程宗扬大笑道:「你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嫂子这叫俏媚眼作给瞎子看了。」
  吴战威抓了抓脑袋,「我觉着不穿也怪好看的……」
  程宗扬又是一阵大笑。
  吴战威忽然一拍脑袋,「我婆娘还让我带了一些,都是刚作出来的样品,说
没敢多卖,只是放些货出去打打名头,等公子回去再作商量。」
  「好,先收着。顶多两三个月,我就回去。」程宗扬继续看着帐本,「珍宝
阁三千金铢?珍宝阁已经开张了吗?」
  「云三爷替我们找了处门面,又拉关系作了几笔生意,咱们带的湖珠是抢手
货,加上狗头金,一共换三千金铢。」
  殇侯的货物里单是狗头金就有几百两,换成金铢也不算多,但下一笔收入让
程宗扬莫名其妙,「还有五千金铢是怎么回事?」
  「这是作拉链的分成,」吴战威道:「云家和晴州作了一笔大生意,临走时
云三爷送来的。」
  「不是吧?云三哥一笔生意就挣了五万多金铢?」
  程宗扬与云苍峰约定,把拉链坊转让给云氏,自己只留一成股份。云家这笔
拉链生意竟然有五万金铢的利润,实在是太奸商了一点。记得自己当初与云苍峰
约定,拉链每尺收购价最多才三十铜铢。云家卖往晴州的拉链水靠,一套就卖一
百银铢。即使用足三尺,拉链的成本也不到一枚银铢,再加上水靠的皮料成本,
也不到十枚银铢,翻手卖出十倍的价钱,等于是坐地收钱。没想到自己这几门生
意里,居然是拉链生意最好。
  「云三爷给的是一成的收入。」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云老哥够意思。」
  一成收入和一成利润之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按每套水靠一百银铢的价格算,
这笔交易一共是一万套拉链水靠,这样大的手笔,八成是晴州的水军采购。
  吴战威道:「我和云三爷聊过,拉链的成本比原来设想的高得多,主要是废
品太多。作出一批链牙,最多有一半可用,其他都得回炉重炼。一来二去,成本
就上去了。」
  这就是手工生产